纵身落地那一瞬间，李洛阳听到一声“文澜哥哥。”他站在院中，一动未动。
六年过去了，一切早已烟消云散。他当年不过是偶尔出现在沈府，同一群好友唱和，没想到曹家阿瑶一直念念不忘。想来想去，这些年，能记得谢家文澜的，除了一直跟在身边的蔡书意，也只有曹家阿瑶了。昨日曹筝说联手之事，他有片刻犹豫。他隐姓埋名，弃文从武，认贼作父，掌天下之权，只不是为替江南谢府八十七口人报仇。
大仇得报，他心中畅快。除此之外，再无其他。
书意曾说过，文澜，你如今掌天下之权，当为天下人做点事。
李洛阳笑，为天下人做点事。当年他谢家八十七口人一夜间被满门抄斩，天下人怎么不为他做点事，怎么没一个人站出来，撕毁李国辅手中的圣旨，怎么没一个人冲到刽子手面前，替他们谢家大喊一声冤枉。如今，李国辅死了，老皇帝也奄奄一息，他就是要替谢家八十七口人昭雪沉冤。
他才不要替天下人做任何事。
阿瑶不知道李洛阳这个时候会来，她听见脚步声，还以为是宝宁，刚想问曹筝回去了吗？抬眼看，竟然是李洛阳。
距离上一次两人见面，也不过是过了一日。如今再见李洛阳，心境到底有很多不同。她局促着，看他走过来，一时间竟想不到该说什么。是要说说曹筝，还是要问问提亲之事，还是要再次确定他的心意？
阿瑶拿不定主意。
李洛阳却在她对面坐下，笑着，温润如玉，“阿瑶，能说说你的文澜哥哥吗？”
谢家文澜，一代名人。他的故事，江南之人几乎耳熟能详。阿瑶不知道京城中是否有人提起过，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听过。她想不通，李洛阳为何突然对文澜哥哥好奇，即便他真的好奇了，凭借他的权力，想查清楚，不是小事一桩？
可他偏偏说，阿瑶，能说说你的文澜哥哥吗？
阿瑶就在想，他该不会是，有所谋吧。可，仔细一想，江南谢府，一夜之间满门抄斩，即便他有所谋，也无济于事。既然他想听，那不妨说一说。说不定李洛阳听了感同身受，能帮上忙，送她入宫，见见那个老皇上，让她有机会，当面，亲口，问一问，当年事。
李洛阳就听见阿瑶开口，“谢府文澜，弱冠之年，名满江南。立如芝兰玉树，笑似朗月入怀。是江南一棵松，也是深闺梦里人。只是，后来，后来······”
“后来，一道圣旨，谢府满门抄斩，谢家文澜尸骨不存。”阿瑶哽咽着无法说出口的话，李洛阳替她说了出来。他从不知，曹家阿瑶不仅记得他，还记得如此深刻。他当年是多么地意气风发啊，凡他出现的地方，总有无数姑娘跟在身后。经他出手的文章，总能瞬间传遍江南大街小巷。
他没想到，自己竟然也是阿瑶的深闺梦里人。
李洛阳为这个发现高兴，欣慰，过去六年间，从未有过的快乐，瞬间涌上心头。他看着坐在面前的曹家阿瑶，有一种想与她百年好合，同生共穴的冲动。她的眼睛如水，映着月色朦胧，她似一幅画，卧在横波中。
他的神情，落在阿瑶眼中。
阿瑶也惊讶，李洛阳经年累月在遥远边疆，怎会知文澜哥哥之事。可仔细一想，他回京城已有两年，如今又掌天下大权，势力遍布朝堂，知晓这些朝廷旧事，或许也不足为奇。她看着李洛阳，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文澜哥哥的模样。仔细算下来，若文澜哥哥还在，应该也是他如今年岁。
只是，文澜哥哥喜诗词歌赋，李洛阳喜舞刀弄剑。终究，终究不是一路人。
阿瑶叹气，年幼时，她喜欢文澜哥哥那样的文人学士，盼望着有一天能得机缘，入谢府，做他最爱。可她心中也清楚，江南佳丽众多。她，曹家阿瑶，不过是有几分姿色，于诗词歌赋，却是一窍不通。当年，她为了能与文澜哥哥相配，暗自努力读书。如今，对着李洛阳，纵然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，她却始终无法交付真心。
或者说，她的真心，早就随着文澜哥哥远走，不知所踪。